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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就發現祖母和嬸嬸忙裏忙外的,原來姑姑一家來了。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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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令之時互贈些應景的物品而已,出家人的人際關系相當淡泊。寺裏也許是紅塵中的一切煩惱都無法進入的清靜世界吧,焦急也好,恐懼也好,悲傷也好,人間的一切感情,在這裏都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可是我不能在這裏耽擱!我必須立刻拿回務相屏風,把冰鰭換出來!像出家人那樣波瀾不驚的看待眼前發生的一切,我做不到啊!無論我怎麽敲打,怎麽呼喊,砂想寺的大門都無聲無息的關閉著,在諸多努力都付之東流的情況下,無計可施的我再也控制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

“你在那裏幹什麽啊,火翼?”聽見有人不客氣的叫我的名字,我茫然的轉過頭來,被眼淚模糊的視野裏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雖然看得不那麽真切,但還是能分辨出那是穿著一身香川省中運動服,背著籃球隊員常用的那種圓筒形的包,脖子上還掛著擦汗毛巾的……和尚!

……打籃球的高中生和尚……

“你那是什麽眼神!通草花家的!”穿運動服的和尚湊近我大吼了起來,“我知道你的意思!跟你講了多少遍了——我不是和尚,只是在廟裏長大而已!”

“是……醍醐啊……”無視他下意識晃動的拳頭,我沒精打采的叫出了他的名字。即使從小就在砂想寺裏長大,他也不用把頭發剃的只剩發根吧……突然間,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拉住醍醐的衣袖——在砂想寺裏長大,就表示跟著他就可以進寺啊!

我的動作令醍醐立刻慌亂起來,拼命甩著手想要掙脫我卻又不敢太用力的他,好不容易聽清了我“帶我進寺院”的要求。“嗄?”他停下動作為難的摸著後頸,“帶你進寺院?別開玩笑了!”

“我要把供養在寺裏的務相屏風還給巴家,這樣才能把冰鰭換回來!不然他就危險了……巴家……巴家是咒縛之家啊!”我急得聲音都有點哽咽了。

“冰鰭那小子!”醍醐低聲咒罵了一句,丟下我轉頭沿著院墻徑直向前走。就算不是朋友,怎麽說冰鰭也是他的熟人吧,居然毫不在意的袖手旁觀!一時反應不過來的我呆呆的註視著醍醐強硬的背影。

“餵!站在那裏幹嘛?你總不會以為能從正門進去吧!”並不回過頭來,醍醐停下腳步大聲說,是在……叫我過去嗎?我環顧空無一人的寺門口之後,連忙朝已轉過巷角的醍醐追去。

混著檀香味道的空氣,幽暗的建築物的陰影,無論來多少次,砂想寺都給我一種不舒服的威壓感,明明,不是什麽又大又氣派的寺廟啊!幹凈得過分的寺院裏連一個人影也看不見,如果不是無處不在的低沈的誦經聲,我簡直以為是一座空寺了。

明顯畏懼我會被僧人們看見,從角門近來之後,態度一向囂張的醍醐謹慎的走在前面,繞過偏僻的回廊,我們來到一間可能是地藏堂什麽的偏殿門口。這裏,就是放置供養之物的地方吧——即使門上貼著經文的封印,我還是能感覺到殿內來自彼岸世界的強大波動,我的耳中充斥著虛空的哭喊與叫囂!

“這裏……好吵啊……”我膽怯地轉頭看醍醐,然而他卻毫不介意的打開了偏殿耳房的門,將背包扔了進去,猶豫了一下又將脖子上的毛巾甩到了背包上:“是啊,每一天每一天……”

“每一天每一天?”重覆著醍醐不之所謂的話,我看見耳房裏簡陋卻還算整潔的擺設,難道,這裏就是醍醐的房間?就算他不是出家人,不能和僧人們住在一起,也不要住在這種地方吧!

“習慣就好了!”醍醐粗魯的摸著後腦勺,推開我走向偏殿,毫不介意的去打開上了封印的正門!我驚叫著阻攔不及,那扇禁閉著彼岸世界的險惡之物的門,已經敞開了……

詭異的波動立刻高漲起來,封印無力的垂下來,洞開的門口,仿佛有一股混濁的激流要決堤而出!

“吵死了!笨蛋!”醍醐突然大吼起來,像被無形的墻壁擋回去一樣,奔突的淩厲之流瞬間平息下來,縮回了偏殿裏,不甘心的蠢動著,明明滅滅……

看著我驚呆了的樣子,醍醐得意的露出了白白的犬齒:“對付這些不識相的家夥們,就是不能客氣,什麽供養品,越當回事,它們就越登鼻子上臉了!”不僅私自打開封印,還能把那些家夥們嚇退,醍醐這家夥的神經……到底有多粗啊?

“磨蹭什麽,給方丈看見挨板子的可是我!”醍醐對著在門口猶豫不決的我喊道,“我又不認識什麽務相屏風!”我也……不認識啊……戰戰兢兢的繞過室內亂七八糟堆放著的供養物,我開始翻找起來。無奈這間偏殿裏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不僅有歷代砂想寺僧人們的漆器作品,還有附著不時惡作劇的家夥們的供養物,甚至還有醍醐不用的初中教科書和穿著清涼的女明星雜志——知道這個偏殿一般不會有人來,醍醐顯然把這裏當成秘密倉庫用了。

見我的進展實在太慢,醍醐不耐煩起來:“你要找到什麽時候啊!等你找到冰鰭已經被吃掉了!”

“吃掉了!吃掉了!”那些家夥們模仿著醍醐的腔調,興高采烈的呼喊起來。我的臉上立刻失去了血色,束手無策的看著醍醐。“你的眼睛不是很好嗎?不會看啊!”醍醐發出不耐煩的咋舌聲:“說起來,巴家的務相屏風……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啊……”

用眼睛看嗎……雖然不知道務相屏風的外形,可是外形有時候並不重要!我直起身來,環顧堆滿雜物的寬闊房間——哪裏都有興奮異常的那些家夥們,做著鬼臉,模仿著我的動作,尖聲怪叫;除了……空蕩蕩的佛龕下面。那裏就好像是是真空地帶一樣,卻散發著異常悲哀的味道……

“那裏嗎……”我指著佛龕的方向,醍醐立刻跨過亂放的物件走了過去,一陣亂翻之後,他舉起了一個黝黑的長方體,然後把它輕巧的展開來——屏風!那是個四疊漆器屏風!

我磕磕絆絆的跑到醍醐身邊去察看,雖然丟在這裏很久了,但那屏風並沒有什麽磨損,醍醐粗魯的用衣袖擦去灰塵,圖案的細節就展現了出來——好像並不是盛產漆器的香川城的制品,這屏風裝飾風格相當原始質樸,紅黑兩色瑰麗奇異的花紋之間,用誇張的手法繪著變形的人物,好像是個故事:某位首領帶著很多人在跋山涉水,然後他和一位美人相愛了,接著是首領與眾人陷入了艱難困苦之中的樣子,最後一張圖是那位美人長了蜉蝣一般的翅膀飛在空中,而那個首領則做出彎弓射箭的姿勢。

“好奇怪啊……這些圖是後羿和嫦娥吧?奔月圖為什麽不畫月亮,嫦娥還長翅膀?”

“是巴人的手筆。”醍醐沈著的察看確認著。因為他以成為師匠為目標跟著方丈僧學漆器工藝,所以講的話多少有些可信度。可我還是有些懷疑:“沒弄錯?這就是務相屏風?”

醍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火翼,你知道‘務相’的意思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醍醐怎麽突然講起這個不相幹的問題,醍醐則將屏風擱在了肩膀上:“巴家的務相屏風……我說怎麽聽著這麽耳熟呢。送這個去就沒錯了,我陪你走一趟吧!”

“那個……還是我來拿吧……”站在巴家祖宅那湮沒在荒草裏的正廳前,我再一次向醍醐提出了請求。醍醐不耐煩的從上方看了我一眼,終於把屏風從肩膀上撤下遞過來,可是還沒完全接到手上,我已經被那意外的重量壓彎了腰——明明是普通的漆器屏風啊,怎麽會這麽重?

“冰鰭這小子,怎麽讓你去拿啊?害我浪費那麽多力氣!”醍醐嘟囔著收回屏風。我的臉立刻紅了:“因為……因為巴家家主那個那個怪老頭,說我比較像他的前妻……”

“前妻?咒縛之家的媳婦,挺適合你的!”醍醐不屑的嗤笑著,可是他的笑聲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大喊打斷了:“小偷!把我們家的屏風放下來!你們兩個小偷!不要動!我要報警了!”

面對著這前後矛盾的句子,我和醍醐轉向了聲音的來源之處,只見一堆貧乏葛和鐵葎之間,出現一張毫不相稱的白白胖胖的臉,這個人大約和巴家家主差不多大,可能因為長期養尊處優的關系吧,長得相當富態,也格外軟弱,所以即使突然出現也沒引起我多大恐懼。看來他也是巴家人,看見那副又緊張又恐懼,鼓起好大勇氣才向我們高喊的樣子,我都覺得他有點可憐了。

“老頭子!說話客氣點!誰是小偷啊!”提醒別人註意態度的醍醐卻完全沒有自省,面對這兇神惡煞的高個子,對方雖然滿臉沁出細細的油汗,但卻表現出孤註一擲的勇氣:“就是你!你拿的務相屏風是我們巴家,不……我的東西!我就是巴家的家主!”

“你是……巴家的家主?”我難以置信的說,怎麽可能,這個人和我剛剛碰見的臉上長青瘢的老人,就存在感而言簡直是天壤之別!在那個蠻橫又威嚴的老人面前,這個發福的軟腳蝦簡直就是個無所事事只會花錢的萬年少東家。“我就是要把屏風還給巴家家住的!你才是小偷騙子!真正巴家家主我剛剛見過!他很兇的樣子,臉上還長著這……麽大一塊青瘢!”我不屑的說著,在自己臉上比劃著那塊青瘢的大小。

“臉上……有青瘢……”一瞬間,血色徹底的從對方那張又白又胖的臉上褪去了,假冒的巴家家主露出見了惡鬼一般的恐懼表情,突然間他沖了過來,不自量力的想從醍醐手中搶回那扇屏風!

反射神經一流的醍醐的閃到一邊,假冒的巴家家主收不住腳步,以滑稽的姿勢跌倒在地,可他還是滿嘴不幹不凈的罵著我們“小偷”。

“老頭子,嘴裏放幹凈點!火翼講得沒錯,小偷是你們!或者……叫你們強盜、殺人犯更合適!”醍醐突然居高臨下的露出了淩厲的眼神,單手揚起沈重的屏風,“這個屏風,就是罪證!”

強盜?殺人犯?我無法理解醍醐尖銳的措辭,也不想管太多,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不要和他羅嗦了,醍醐!只要把屏風還掉就行了,冰鰭的安危更加重要啊!”

“你要把屏風交給誰?那是我的東西!”假冒的巴家家住從地上撐起身體,聲嘶力竭的大叫起來。

“那個……不是你的東西吧!”從正廳的門裏,傳出了低沈而威嚴的聲音,緊接著是幾十人分的嘈雜:“務相屏風!我們的屏風!”

“回來了,回來了!‘那件事’可以開始了!”

“巴家有救了,我們有救了!”

是真正的巴家家主和纏著他的死靈的聲音!那個假冒者立刻面如土色,冷汗涔涔而下。臉上長青瘢的威嚴老者的身影從正廳的幽暗裏浮現出來,冰鰭靜靜的跟隨在他身邊,他身後是隱隱約約的黑影——那些家夥,已經現形了嗎?我立刻跑去把冰鰭拉到身邊,可能與死靈相處太久的緣故,冰鰭看起來有點疲倦,他有些意外的看了站在廳前的醍醐一眼,低聲說:“你不要太粗暴了,他……也不能算壞人。”

我還沒想透冰鰭話裏的意思,假冒的巴家家主突然朝著“本尊大人”,爆發出不可遏抑的哭喊聲:“爺爺……請你饒了我啊!爺爺!”

“我說過,務相屏風再也不是我們家的東西了!‘那件事’任何人也不準再提!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話呢,阿富?”巴家家主用讓人血液都為之凍結的眼神註視著蜷在地上的假冒者——阿富。

阿富篩糠似的抖了起來:“可是……可是爺爺,沒有務相屏風不行的!巴家……巴家已經敗了,自從‘那件事’不再進行之後,巴家就敗了啊!”可能因為輩分的關系吧,兩人的歲數差不多,可阿富卻要叫家主爺爺,聽起來還真別扭。

“用那種方法得來的財富,不要也罷!”巴家家主沈下那張長了青瘢的臉,看起來更加恐怖了!

阿富目瞪口呆的看著巴家家主,表情漸漸曲扭,他虛弱的嘴唇哆嗦著,不成腔調的語句漏了出來:“爺爺……爺爺你當然能這麽說,因為你已經享受過了吧!那種富有的生活……你不是為了那種生活,也作了……‘那件事’嗎?”

“住口!”巴家家主雷鳴般的咆哮著走向阿富,他身後的死靈們騷動起來,呈現出妄圖吞噬一切的危險波動。我和冰鰭慌忙後退著,阿富更是面若死灰。

“夠了!”伴隨著一聲低吼,死靈們的動作像被凍住似的停止了——醍醐單手舉起屏風,攔在了巴家家主面前。鄙夷的眼神從醍醐上揚的眼角流露出來:“長青瘢的,不要充好人了——你和他一樣,都是務相的子孫啊!”

“務相的子孫?”我不解的重覆著,冰鰭靜靜的點了點頭:“務相是巴人的先祖,廩君的名字。”

“還好冰鰭果然不像火翼笨的那麽徹底!”到現在還不忘揶揄我們的醍醐露出了尖尖的犬齒,“巴家的‘那件事’,就是屏風上所畫的‘廩君的傳說’吧!”

“所謂‘廩君的傳說’,簡單的講,就是弒神!”雖然擺出不和醍醐一般見識的樣子,但冰鰭還是不肯服輸,“廩君為了族人能得到豐饒肥沃的土地,曾射殺了化為蜉蝣的鹽水女神。這個傳說裏暗含著原始祭祀或巫術的儀式,我想巴家可能是古代巴人的一支後裔,只有他們掌握了傳說中弒神的秘儀,通過殺戮神明盜取他的力量,獲得財富和豐饒!”

所謂的神明……就是某種自然之力的凝聚和化身啊!從冰鰭和醍醐的敘述中我才知道,原來務相屏風上繪的根本不是什麽嫦娥奔月,而是這樣一段傳說:在廩君務相率領族人尋找新國土的路途中,真心愛著並信賴著他的鹽水女神,為了把他留在身邊,率領眷族化為飛蟲遮蔽了人類的道路,而廩君想得到比鹽水之濱更肥沃的土地,他假意將自己的頭發送給鹽水女神作為信物,當欣喜的女神將著縷頭發系在身上化為蜉蝣歡舞的時候,廩君據此將她從成千上萬的飛蟲中辨認出來,一箭射殺!

然後,繼續前進的廩君得到了夷城,建立了巴國。這個神話傳說也可以被解讀為弒神之後,就可以得到豐饒——討取神的歡心之後,再殺死他奪走力量,換取豐饒富足,這就是巴家秘儀!

“你們家舍了一半宅院作無量宮,就是把所謂的神明當菜鴿,養肥了殺吧!”醍醐還是那麽口不擇言,但他的話卻的確一針見血。他的話讓巴家家主膚色不一的臉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沒錯……我們巴家在無量宮裏供養著一位失去神體的神明,也就是你們街坊傳說的,居住在千尋之井裏的龍神。其實……他究竟是什麽神明我們也不知道,只是他相當依戀人類,我們種下銀杏樹作為神木讓他憑依,所以……他有著美麗的……綠色頭發……”

“爺爺你果然做過那件事了,我為什麽不行?我也是家主啊!”阿富用變了調的嗓子大喊起來。

“住口!小孩子亂說什麽!”巴家家主怒吼著,我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喊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人為“小孩子”,可是卻可以看出他淩厲的眼神裏流露出的舐犢之情,“爺爺就是不想讓你和我一樣,才送走務相屏風的!”

巴家家主的視線掃過我們幾個,終於嘆了口氣:“陽炎……我們家歷代都是通過對他的巧取豪奪,來維持奢侈的生活的……弒神和娶神是聯系在一起的,是少主成為家主的秘儀,完成了這個儀式,家主才算真正成人。弒神並不能殺死陽炎,而是奪取他的力量,務相屏風會吸收靈氣。而失去力量的陽炎則回到新生兒的狀態,作為結婚對象被交到下一代少主的手裏,少主從小就竭盡所能的關懷他,愛護他;對他越好,陽炎的力量就恢覆得越快越強大,也越能全心全意的信任少主,這樣陽炎才會在在新婚之夜,心甘情願的,再次被屠殺……”

原來巴家家主所講的“前妻”,就是神明陽炎啊——難怪醍醐叫巴家是殺人犯和強盜……

“不止吧!”醍醐指了指巴家家主的身後,“那些家夥是巴家的歷代家主吧,如果沒猜錯,這些死靈背負著弒神的罪孽,困在吸收靈氣的屏風上,如果不舉行新的儀式,他們就會持續的帶來災禍!”

“沒錯!已經成為惡性循環了,這就是弒神的代價!這就是巴家被稱為咒縛之家的原因!”巴家家主大笑起來,“可是這不重要!看看自己究竟能走多遠,看看自己的雙手究竟能握住多少東西,實現自己野心的那種滿足感,那種可以操縱一切的至高無上的滿足感,你們難到從來沒有渴望得到過嗎?”

“變態!”“值得嗎?”醍醐和冰鰭的聲音同時響了起來。只覺得胸口被揪緊了,我也皺起了眉頭:“可是如果是我的話,一想到陽炎……也快樂不起來啊……”

突然間,巴家家主洩氣似的笑著低下頭:“看來……你們比較聰明……歷代只有家主能看見陽炎,從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是那種樣子,不知道是少年還是少女,不會長大也不會衰老,像一張白紙一樣,什麽也不懂……雖然對他好的時候,我一直在告訴自己這是為了成為巴家真正的家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是回想起來,是我在逃避自己真正的心情吧——我不快樂,在殺了陽炎成為巴家家主的之後,在我奪取他的力量一個接一個的實現野心之後……我一點也不快樂……”

“所以你把屏風送給了我家?廩先生!”冰鰭皺起了纖細的眉頭,一字一字的說。阿富虛張聲勢的叫聲跟著響起:“果然是你,爺爺!你太自私了!自己不需要了,也不讓我——你的親孫子享受!”

他是……廩先生?祖母在童年時代曾經見過的廩先生,曾經要求祖父將屏風送去砂想寺供養的廩先生!這個阿富應該和祖母同輩,那麽身為他祖父的廩先生……到底多少歲啊?

“我並沒有把陽炎交給我的繼承人,我把他送進無量宮,並且把那裏封閉起來。”廩先生臉上的青瘢漸漸被黑暗侵蝕了,“有一陣子我身體很差,我害怕就這樣過去的話,一切都會恢覆原狀,而且那個時候我家在這裏也呆不下去了,可是就算全家到國外,只要務相屏風還在的話,小輩們就可以利用它繼續弒神,所以,我把他交給了通草花家,因為這家人沒有什麽野心。”

“那為什麽會送去砂想寺呢?”我問道。廩先生露出了狡猾的笑容:“其實我每年都來察看屏風的,開始你家總是沒人,後來每次都是個叫訥言的小子接待我,他人倒是不錯,大約四十年前的時候,屏風上的惡氣已經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了,所以我就讓訥言把他送去砂想寺供養起來。”

廩先生,他叫我的祖父……訥言!訥言——是祖父在和彼岸世界交流的時候,才會使用的名字!

——難怪那個阿富堅持說自己是巴家的家主,卻在聽見我說巴家家主的臉上有一塊青瘢的時候嚇破了膽,因為,那明顯就是他已經過世的爺爺,先代巴家家主的相貌特征!我驚恐的退了兩步看著冰鰭,冰鰭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哦?終於發現了,你還不是一般的遲鈍啊!”

比我更遲鈍的人,是廩先生啊!他並不知道自己因為弒神之罪,也被務相屏風的詛咒束縛住了!完全沒有自覺的他看著身後逐漸濃重的黑影:“看來……供養也不夠了。應該考慮,破壞掉它!”

“這也不難!”醍醐敲了敲屏風,輕描淡寫的說,“可是,老人家你沒問題嗎?”看來沒看出廩先生是死靈的,只有我而已。

“我不允許!”突然間,巴家真正的家主阿富以意想不到的激烈動作從地上爬了起來,撲向醍醐,那種超越的極限的氣勢和力量使醍醐猝不及防,被他搶去了手中的屏風!歪斜的笑掛在阿富的嘴角:“還不明白嗎?爺爺,你已經死了啊!還霸著屏風幹什麽?你根本就用不到了!”

“這小孩講的什麽瘋話!你這個不孝子!”廩先生怒吼起來,阿富卻完全失控了:“什麽小孩子,只有你的時間停止了!你看看我——我已經到了和你一樣的年齡了!其實出國前你就咽氣了,就因為這樣我們才始終找不到屏風的下落,巴家就是這樣衰落的!不過現在不一樣了,我是家主,巴家不會完的!我要過連你也沒過過的日子!”

“住口!我……我怎麽可能會死?阿富……倒是你……你怎麽變成這種樣子的!”廩先生的語氣依然強硬,但他的內心已經開始動搖了,死靈憑著堅信自己還活著的強烈念頭而存在,所以只能看見他生前熟悉的狀況,廩先生也正是因為這巨大的執念而震懾了其他化為惡靈得巴家祖先,可是現在他看清了阿富的樣貌——看清真相體認到自己已經死去的的時候,就是廩先生變的衰弱的時候!

“開始吧!開始秘儀吧!”

“動手,現在就動手!”仿佛被解開了束縛一樣,纏繞在屏風上的黑影百倍的高漲起來,像突然撐開的雨傘一樣籠罩在阿富頭頂,阿富的脖子僵住了,他驚恐的轉動眼珠:“那……那是什麽啊……救……救命啊……”還沒來得及發出完整的求救聲,他的身體已經被歷代巴家家主的怨靈纏住了!

“住手!”廩先生的怒吼並沒有像前一次那樣奏效,黑影發出雜亂的嘲笑聲:“沒用的,務相屏風在我們手裏!等不及了,這個身體,就借給我們吧!”感受到沈睡在社木裏的陽炎那甘美的能量波動,這些貪婪的饕餮已經不能再控制自己的欲望了!巴家空曠的祖宅裏,回蕩著阿富的慘叫聲……

“住手!”還以為自己能像以前一樣威嚇住惡靈的廩先生怒吼著,靈體卻在瞬間變得透明,他驚訝的看著自己漸漸消失的身體——失去生的執念的他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毫無覺察的自由操縱力量了,然而錯諤和迷惑只是一瞬間的事,“原來我真的已經死掉了……那就沒有辦法了。”轉向醍醐的時候,廩先生已經恢覆了威嚴與坦然,“是你說有能力破壞掉務相屏風吧?還不動手嗎?”

“可是如果被屏風破壞掉的話,廩先生……你也會消失的啊!”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我大喊起來。冰鰭一把拖住我:“火翼!幹嘛同情他,他和那些家夥們不是一樣的嗎?”

一樣嗎?不,不一樣的!因為無法從傷害陽炎的罪惡感中掙脫出來,廩先生甚至忘卻了自己的生死啊!他一定在愛著陽炎吧,陽炎,一定也用同樣的心情愛著他——就像巴家千百年前的祖先:廩君和鹽水女神那樣,女神一定也知道那縷頭發致命的信物、死神的邀約吧,可她還是毫不猶豫的的接受了它,因為女神比任何人都了解廩君真正的心情,那值得為之付出生命的心情!

“可是她在笑……我看見屏風上,女神在笑啊!”無法恰當的傳達出自己的想法,我用力的搖著頭,我明明看見的——面對著廩君的弓箭,以蜉蝣之姿擁抱死亡的女神,那最美麗的的笑臉……

“你和陽炎……還真像!”漸漸變得淡薄的廩先生轉頭看著我,那長著恐怖得青瘢的臉上,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溫柔笑容,“陽炎那個傻瓜……在我殺他的時候,他還笑著對我說,謝謝,他很幸福……”

幸福嗎……就是這樣——也許有人悲傷,也許有人哭泣,但是,沒有人後悔……

“準備好了吧?”語調意外鄭重的醍醐揚起頭,使得我和冰鰭看不見他此刻的表情:“長青瘢的,我會請師父好好念經超度你的!”說著,展開手臂,扭動手腕,我和冰鰭難以置信的註視著咬緊牙關用力的醍醐——他破壞屏風的方法,居然是憑蠻力!

出乎意料的,屏風發出了慘叫般的聲音,竟然裂開了!一瞬間,廩先生的身體化作一條弧線,剎那間沒入逐漸擴大的屏風裂口中,那裂縫就像巨大的漏鬥,包裹在昏迷過去的阿富身上那些混濁的黑色怨靈們身不由己的被剝離,回旋著被吞噬了進去,屏風一邊吸引著嚎叫的怨靈一邊風化著,不斷出現更多細小的龜裂,在最後一縷黑氣被吸進的時候,屏風也在崩壞聲裏化成了一堆灰塵……

繁華的野心也好,咒縛之家的往事也好,和破碎的屏風一起變成了泡影,一點一點的,散進微涼的秋風中……

擡起頭,還可以看見無量宮高大的舍木靜靜的聳立著,保護著沈睡在它體內的,害怕寂寞的龍神。“難怪都說龍這種東西,又笨又溫柔……”我垂下了頭,輕輕地說。

難得一直安靜的註視著飛灰的醍醐,發出了低沈的笑聲,他那種得意洋洋的聲音,和一直註視著高大社木的冰鰭那平靜的語調混在了一起——雖然是不同的語氣,卻說著相同的句子:“人類,也好不了多少吧!”

未到本人書面允許的前提下,請勿轉載與刊登。

時雨山

(更新時間:2003-5-6 20:12:00 本章字數:15572)

“怎麽辦啊,徹底沒法發動啦!”呆在老舊的吉普車上的我,耳中傳來了阿潮姑丈誇張的喊聲。緊接著,在車前幫忙的小我一個月的堂弟冰鰭就皺著眉頭走了過來,他一把將滿是油汙的工作手套狠狠地甩在座位上,抱著手臂用力坐在我身邊:“我早就該知道這個要晚輩照顧的家夥根本不能取信!”

“有這麽糟糕嗎?”我探出頭去看車外的狀況——我們現在正處於棣棠岳山麓中,被稱為時雨山的地方。作為世界聞名的風景區,棣棠岳時時刻刻也擠滿了來觀賞高山深壑,奇松怪石的游人。但這方圓近千平方公裏的區域內,真正向游人開放的只是極小的一部分,包括時雨山在內的更寬廣的區域都被劃作了保留區。可能因為高度的關系吧,這座山常被淹沒在天下聞名的棣棠岳雲海裏,和保留區的其他部分一樣,山上除了世居的山民之外,就只有在這裏建工作室的藝術家和師匠們。

自稱是畫家的阿潮姑丈,剛從一個朋友的手裏低價買來一間位於時雨山中的工作室,便迫不及待的想體驗一下;不巧家裏幾乎所有的人都要上班,生活能力幾乎為零的他,只得求學校因故放假而閑在家裏的我和冰鰭同行,說白了就是給他做飯洗衣服什麽的。可離譜的是,阿潮姑丈竟然連路也認不清,在崎嶇的山路上漫無目的的兜了幾圈後,臨近黃昏時,那輛借來的老舊吉普終於罷工了。

“你們呆在車上哪兒也別去!我去前面看看,不遠處就該有間房子的,也許能叫上人幫忙!”阿潮姑丈這樣吩咐我們。正在賭氣的冰鰭完全不理他,無法想出更好解決辦法的我,有些擔心地要姑丈千萬小心——因為,山是充滿靈氣的地方,而這座山給人的感覺,相當怪異……

好像那無聲無息,霧一般的細雨,是隨著我們進入時雨山而降臨的。棣棠岳那華麗鮮烈、盛氣淩人的秋色到了這裏突然纖細優雅起來,靜默在一片有些寂寥的煙氣裏。這就是籠罩著時雨山的雲海吧,從內部看起來,雲和霧一樣難於分辨。雲層外可能是明媚的晴天吧,所以夕陽的光將這煙雨染成了淡淡的杏色……

可時雨山的氣卻絲毫沒有寧靜的感覺,相反在不停的奔突流竄著,好像在尋找著看不見的出口。無法聽見來自彼岸的喧囂的我,在看見冰鰭有點辛苦的掩上耳朵的時候,那種不安的感覺就更濃了……

“它們在說什麽嗎?”我拿開冰鰭的手,冰鰭搖了搖頭:“只是在尖叫而已……”然而他話音未落,一絲細小的顫動便從我腳下傳來,象石子投入水面一樣,這絲顫動被擴大成了輕微的震動;迅速的,震動變成了整個吉普車在晃動,放在儀表盤上的小擺設啪的一聲倒了下來;我驚訝的看著冰鰭:“地……地震嗎?”

“怎麽可能!”同樣在這方面沒什麽經驗的冰鰭也明顯的慌亂起來,轉眼間連山道兩旁的大樹也開始東倒西歪,路面上的石子跳躍著不停的敲打車底,吉普車的晃動變成了讓人無法保持平衡的搖撼!耳中……傳來了千軍萬馬奔騰而至的聲音……

“有什麽過來了!”扶著前排座位的椅背,冰鰭努力保持平衡,慌亂中我擡頭向前方看去——巨大而迅捷的赤紅色影子,閃電一樣,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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